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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詩萍》這世間,愛無疑最真實,也最頑強,即便最終會消逝!

    【愛傳媒蔡詩萍專欄】仍是五點前後,醒了。雖然4月13日很累。雖然睡得不算太好。但我的「苦行僧式」生活規律之一,喚醒了我,寫作間兼臥室的窗簾,睡前必拉開一道縫,差不多天明時分,曙光初透,我也差不多被光叫醒了!
    睡得不多,但總讓自己依循著生理時鐘,午夜前躺下,不再熬夜了。
    坐起身,才發覺,昨天那樣幾小時的奔波,近三小時的佛教告別式,在我的身體上,仍舊留下折騰的痕印,腰有些酸,膝蓋有點緊,人有累累的疲乏感。
    我坐著發呆,心想,妻子應該更為困頓吧?畢竟,昨天我們去的,是她的阿嬤的告別式。
    妻子小時候,是跟著阿嬤長大的,在宜蘭的山上,太平山旁的獨立山,阿公在林場上班,一家人靠山吃山,就住在林場不遠處。
    妻子的爸爸,跟現在的山上孩子,鄉下孩子一樣,讀書下山,畢業後找工作還是下山,結了婚,與妻子分頭打拚,女兒只有請阿公阿嬤幫忙。
    他們打拚的地方是外地,妻子與阿嬤住在山上,久久才能親子見上一面,來去匆匆,久了,孩子的世界,自然阿公阿嬤最親。
    多年後,我陪妻子上山去看看昔日住過的村落,一邊聽她回顧著昔日的童年,便冒出了「原來妳就是隔代教養的孩子啊!」至少,在小學的大部分階段是這樣的,儘管,後來遷到了台北,在天母度過了小學畢業,國中畢業,但,妻子的童年,是「靠山吃山」,是「阿嬤最親」的童年。
    我也便能了解,妻子在跟我關係較確定後,何以常常會帶我回宜蘭,去探望她的阿嬤,那是讓她的阿嬤知道她託付終身的男人是誰,那是讓我知道我所愛的這個女人有著怎樣的一段隔代教養的往昔。
    感情,婚姻,都冥冥中自有定數似的。
    我三四歲之間,跟著父親的工作住過宜蘭的羅東,博愛醫院前當時還是一條大圳,可以划行舢舨,路旁有小吃攤子,我父親母親會帶著我,還有剛出生的弟弟,在這條大圳旁,散著每個平凡家庭最省錢的日常散步!那也是我生命裡,最早期最早期的清晰記憶了!
    日子多平淡,我跑前跑後的,沿路跳躍,弟弟或被抱,或被牽,或吵著跟著我跌跌撞撞。
    我也許曾望著大圳裡的舢舨,來來去去。我也許在來往人群中好奇地張望著。我也許,那時,「就擦肩而過妳的爸媽呢?」
    我在與妻子初識,常常約會的時光裡,講述這些我跟宜蘭羅東的關係時,是這樣開著玩笑的。當然,那時,三四歲的我,不可能預見任何一丁點可能的未來會遇見我妻子!
    完全不可能,她還要再等十三四年後,在我十七歲的那年,她才在羅東哇哇大哭的降臨地球。
    但,人生也就有那麼一條隱隱的,千里埋線一般的,牽扯了兩個人的戀愛話素,在多年後,她坐在我面前,講她小時候在太平山,在羅東,我呢,竟然也能接下這話題,告訴她,我小時候,也在宜蘭,也在羅東,那年來了一場大颱風,吹得震天價響,刮得驚天動地。
    後來宜蘭的立法委員告訴我,那是「歐珀颱風」!我疑惑的看著他,心想他怎麼能一下子在一堆颱風裡,獨獨叫出這一個?他說,他就是那晚出生的,所以才叫陳歐珀!
    人生有巧遇,例如你碰上一場颱風,以它之名命名。人生有巧遇,例如你碰上一場事變,因為它而後轉變自己的命運,張愛玲筆下的《傾城之戀》是這樣。
    但人生的際遇,在巧與不巧之間,往往取決於你得到怎樣的愛,以及,愛的濃度,愛的保固期。
    我們夫妻在阿嬤的告別儀式上,靜靜地坐著,望著照片上臉色和藹,但看得出來,歷經了多少風霜的阿嬤,久久沉默著。
    妻子已經哭過很久了。我實不忍心她再哭。但我也不能阻止她哭。人生際遇,再有緣分,也須一別。沒有別離的人生,不會懂得「此刻,當下」的意義。
    我們懂得,因為阿嬤在多次與我們聊天時,已經透露過,她活得可以了,子孫滿堂,壽比南山,但她思念已逝的阿公,思念得很久了,相當年輕便守寡的她,拉拔著一堆子女,日以繼夜,夜以繼日的熬著,苦著,撐著,也應該流淚過很多夜晚,也應該失眠過很多凌晨吧!
    我是阿嬤第一個「外省的」姻親吧!她生於日治時期,美少女階段,日語是國語,台語是母語,一輩子不會被ㄅㄆㄇㄈ,妻子與她對話,講的是台語。
    我陪妻子看她,也用我不輪轉的台語,但也能講得兩人口沫橫飛,我還能在語氣中,不時加入宜蘭腔特有的「jing hou」(真好),來討她歡喜。
    阿嬤與我父親同歲,但她成長於日治,悲喜於光復後台灣的貧窮,經濟的起飛,子孫的向外遷徙。而我父親,則是成長於抗戰的動盪,遷徙於國共內戰的慘戮,苟全於島嶼的倖存。
    但他們的生命力,都那麼驚人!我在告別式之前,打了電話給我老媽,告訴她,我們在宜蘭參加阿嬤告別式。八十幾歲的母親,要我安慰妻子,要我代她在阿嬤靈前致意。
    同為女人,同為一路熬過許多歲月的堅毅女子,目前對阿嬤的認識雖不深,但理解卻很深刻,她說阿嬤真不容易,要把一大家子人拉拔長大,不容易啊!
    我是阿嬤的孫女婿,照古禮,我穿上孝服,站在男方家屬列,跟著佛教的送行儀式,在跪,拜,起,誦經,再跪拜起,誦經,的程序中,我想起很多阿嬤跟我聊天,要我吃完她專程做的雞湯,煎魚,還在我們離開前,帶走幾罐妻子愛吃的豆腐乳。
    很多的愛,都是無言的,日常的,食物的。很多的愛,一旦隨風而逝了,我們也才驚覺到:自己失去的,是永遠都不會再回頭的!
    我坐在那,呆呆的發愣。阿嬤走了。阿嬤走了。我妻子一定整晚睡不安穩。我待會要過去抱抱她。我待會要牽牽她的手。
    這世間,最真實的,永遠是愛,即便有一天會消逝,但我們活著,活著便感覺到愛的溫暖,與頑強!

 


作者為知名作家
照片來源:作者提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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