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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亞君/席地而坐的大象為什麼坐在那裏

 抽菸抽了許多年了。

 一開始是我不想掃興,朋友聚會大家都抽,我就來一根。

 後來不好意思老抽別人的菸,偶而也自己買,不時還放到發霉。

 在皇冠那時,午餐有個飯團,七八人不定,中午去爵士咖啡館點杯拿鐵,再送個豆腐乾塊的小蛋糕,吃不重要,重點是抽根菸紓壓,把這世界橫在我們前面的全都罵一遍。那便是飽足,便是中餐。

 這樣就抽開了。

 那時年輕,餐館還沒禁菸,喜歡一個男人時,我便掏出菸來,在他面前吞雲。對方若皺眉了那就不是他,此謂「快篩」。愛情路,我一向直接坦率果決。

 母親不知道我抽菸的。

 我這一生都為著她活。為她的標準,為她的榮耀。

 三年前母女倆要單獨同遊沖繩,為此我焦慮了半年,最末三個月不得已上診所拿健保戒菸藥,吃到真的可以把菸戒掉。

 整整兩個月半。真的蒙混過去了。

 可惜的是意志力不敵親情,旅遊回來不久,和抽菸的愛人吵架一場,菸又遞上嘴了。

 母親不知道我吸菸的。

 她真的不知嗎不抽菸的人其實對菸味超敏感。

 假日返家,我把車停在兩公里外,下車抽完再回。

 父親走了之後,有時我提早返回自宅都會內疚,想她一周孤單,也不過就圖個假日女兒回來聊天。但我難免有界限,時間到了,為了隱瞞她,只得早走。

 今年初全家要到上海一起過年。那日日夜夜的緊密,若我不吃戒菸藥,勢必就要去領菸牌。

 我妹妹善於溝通,輕易的把我的多年菸癮,包裝成壓力過大的結果。母親竟也接受了。

 但我還是沒法在她眼前吞雲吐霧,我總記得她期許我的是一個好女兒好寶寶好孩子。而我因愛之名,這一生都在符合她的標準。

 上週回家,閃到小院裡抽一根,因為貪看院裡滿樹桂花,回程上了高速公路,才想起我那一包菸與打火機竟放在鞋櫃上。

 想閃回去拿,又覺得太刻意。兩個僥倖,一是她沒發現;一是妹夫看到,就幫我擔下來就是。

 一周的忙碌工作,瞬間我就忘了此事。

 倒是昨天全家飯店餐敘,末了母親拿起她的皮包,掏出一包菸與一個打火機,她再自然不過的遞給我:是你的吧,上週忘了帶吼。

 我這個立志做母親的好女兒好寶寶、做母親在世上一切道德標準期許的女兒,竟愣了兩秒(愣住不是因為被抓包,是因為母親的口氣太自然)。我立馬變臉成一副世故應酬樣,我說哈哈哈,是啊,哈哈哈,我的記性太糟糕,哈哈哈。

 她在和解。她在學寬容。她在包容所有在她生命中不可能點頭稱是的事情。

 當場我好想哭。或許我也可以擁抱她。

 我都沒。我逃掉了。

 我也想去買張火車票去滿州里。

 我想去知道那頭席地而坐誰也不理的大象為什麼坐在那裏。

 生命是不可能靠近的,我們只能試圖。

 

 作者為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

 ●詳見作者臉書yeachun,授權刊載。

 ●專欄文章,不代表i-Media 愛傳媒立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