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鄭自隆》《傀儡花》讀書筆記

【愛傳媒鄭自隆專欄】

閉戶自肅,就是要讀書(13)

書名:傀儡花

作者:陳耀昌

出版:INK印刻文學

年代:2021二版

 

●歷史、小說、歷史小說

厚達460頁的書終於斷斷續續讀完,很佩服作者陳耀昌醫師,純小說好寫,反正天馬行空,但歷史小說必須以史實為基礎,容不得亂扯,耀昌兄遍查國內外史料,態度如寫學術論文;台灣的醫學院果然專收菁英,斜槓唱歌的不計其數,醫生拉小提琴的更不稀奇,但寫歷史小說的,耀昌兄可能是第一位。

《傀儡花》寫1867年的羅妹號事件,此事件不見於歷史教科書,台灣人知道的應該不多,事件或許未必如作者所謂的台灣歷史轉捩點,產生蝴蝶效應,導致1895年日人侵台,即使沒有交涉此事件的美國廈門領事李讓禮(李仙得)介入,以清廷的積弱,日本還是終會取得台灣;但此事件突顯了清廷的顢頇,與原住民的自主性,「南岬之約」是台灣涉外的第一份條約或MOU,是台灣人自己完成的,完全沒有清廷官員的角色,來台過水官員眼中的化外之民,可以獨自處理涉外事務,而且贏得對手讚賞肯定。

歷史his story,都是男人打架爭權的事,當然比較「乾」,要變成小說,就要一些潤滑劑,男人故事的潤滑劑當然是女人,所以《傀儡花》就有了歷史之外虛構的角色「蝶妹」,客家與原民混血的女孩,成了貫穿本書主軸的主角,也是書名《傀儡花》的由來-來自傀儡山之花。小說稱為fiction,當然可以虛構,「蝶妹」是個巧安排,本書若沒有「蝶妹」會很難看下去。

書中「南岬之約」的前夕,李讓禮因壓力大,強暴了蝶妹,而蝶妹也沒有抗拒,對蝶妹的失身,作者說是「隱喻台灣人的命運」,下筆時「相當掙扎」;其實早年異族通婚,本就象徵「男強女弱」的不對等關係,戰後移民外省男人娶本地女性(統治者與被統治者),60年代美國水兵與台灣吧女(經濟強勢者與弱勢者),一些台灣女生熱衷嫁給美國人日本人(低度文明者對高度文明的敬仰)都是;翻開400年的歷史,外來殖民者來來去去,台灣的角色本就像被賣來賣去的弱女子。

●英雄

冒險小說必須塑造英雄,本書的英雄,不是清廷總兵劉明燈,也不是美國領事李讓禮、浪人必麒麟(「必麒麟」是劉明燈賜予的漢名,其實叫「畢麒麟」會更好,漢姓有畢無必),真正英雄是瑯嶠十八社大股頭卓杞篤,這也是作者說的「試圖以當代原住民的立場來建構台灣史」,台灣歷史原住民從來都是陪襯角色,終於在本書得到正視;可惜在《斯卡羅》劇中,卓杞篤的戲比李讓禮少,而且被塑造成殖民霸權的「被教化」角色。

作者雖然肯定劉明燈,但不喜歡清朝的官,書中描述清官狡詐、清兵兇殘,而原民誠信,值得信賴。書中尾聲,延續至日治時代,透過森鷗外兒子森於菟,與李仙得孫女関屋敏子的對話,就說「清國不配擁有台灣」。

●生番?

《傀儡花》稱原民為「生番」,作者在書中前言「作者的話」,表示使用史料語彙僅為忠實呈現,並非不敬或詆毀;《斯卡羅》戲中一樣稱「生番」,這通通可以理解,如果書中或戲中逕稱「原住民」那才是扭扭捏捏、不倫不類,與背離史實。

不過這讓我們想起2017年課綱修改,刪了連橫的「台灣通史序」,代以洪繻(洪棄生)的「鹿港乘桴記」,主張刪除者的理由是台灣通史序提到「篳路藍縷,以啟山林」是漢人侵奪原住民的土地,而稱原住民為「番」,有「有歧視原住民之虞」,也違反原住民教育法精神。這些理由若是有道理,那也適用使用公家經費拍的《斯卡羅》,但當時講話的人現在都沒有聲音,是昨非今是,台灣社會真的進步了?

還有一個細節,細心觀眾應可看出,《斯卡羅》劇中人物稱洋人為「紅毛番」,這是忠於史實,但字幕打出卻是「洋人」,怎麼回事?「番」是以前台灣人對非我族類的通稱,馬雅各把漳泉廈門話用羅馬拼音譯出,帶來台灣傳教,稱「白話字」,當時文盲太多,白話字用於閱讀聖經、印刷報紙,但台南人就稱它「番仔字」,「番」當然貶抑,但也是俗稱。

●台南的吃

台南人好吃,書中有小插曲,台灣道台吳大廷宴請李讓禮,菜單是-

第一道:四色冷盤,含烏魚子、煙腸熟肉

第二道:扁魚白菜加魚翅

第三道:五柳枝

第四道:焢茶

第五道:清燙魷魚

第六道:紅蟳米糕

甜湯:杏仁豆腐

酒品:紅露酒。

這些都是日治時期的酒家菜,雖然都是福州菜系,但料理隨著文明而演化,150年前清領時代的台灣府廚子能否做得出來,不知道。台南的煙腸熟肉,就是台北的「黑白切」,以前的確是宴客菜,但現在飛入尋常百姓家,路邊攤都可以吃到;此外扁魚白菜是扁魚白菜,魚翅則另為魚翅羹,價位差太大,二者不會混在一起,扁魚白菜是家常菜,只有扁魚與白菜,但魚翅羹配菜更為多樣,工序也繁複,上得了檯面;五柳枝即現在的「松鼠魚」,通常是黃魚,用比目魚較少,比目魚肉少,寒傖,黃魚才肥美;「焢茶」應做「焢蹄」,是焢滷蹄膀,台南人不會加茶葉,如處理茶葉蛋一般,所以稱「焢茶」恐不合適;「清燙魷魚」,台南人給它一個怪名字,就稱「活魷魚」。

胡亂弄斧,耀昌兄見笑了。

 

作者為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兼任教授

●專欄文章,不代表i-Media 愛傳媒立場